给老人“过寿”

　　农村把老人的生日叫“好日子”，给老人过生日叫“过寿”。

　　我家门中的六爷80多岁，年年过寿，很热闹的。请自乐班唱戏；七姑八姨的客人来了一屋里；长寿面满村子挨着门地散；下午各家各户的掌柜的纷纷去祝寿，主家七桌子八碗地招待。穷家小户这寿是过不起的。

　　农村有个讲究，生日一旦过开了就不能停，意思是不敢短寿。三年自然灾害那阵，家家都不富裕。六爷的寿还凑合着过，把给各家散的寿面改成了“钢丝绳”（用包谷面压的饸饹），就这，大家都还盼着呢。六爷不久就过世了。从此村子里再没有谁家给老人过寿了。

　　如今社会进步了，经济繁荣了，农村人的生活习惯大不相同了。奇怪的是却兴起了爷给孙子过生日。我见过一个给孙子过岁（第一个生日）的场面，那简直是大张旗鼓的了。家里内外，张灯结彩。凡亲戚一律发请；四邻八舍照样招呼。白天请厨师做菜，坐的席越多越排场；晚上唱戏放电影，主家烟茶招待。远比过去给老人过寿扎势。我还吃了人家的席，全鸡全鱼，美丽心情，就这讲究，鱿鱼海参，八宝甜饭，应有尽有，其规格水平，决没了城乡差别。

　　前年秋的一天，哥来电话说他要过生日。我理所当然的要去祝贺。可是一想，不对呀，哥不逢七逢八的，过哪门子生日？原来农村讲究过七十七生日的，说“双七乃人梯，神鬼都不欺”。我买了大蛋糕去了，倒落得大方体面。哥那生日过得也太寒酸了。按说儿女孙子一大帮，日子都过得很好，一旦要过一定红火。可是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客人。本家二嫂知道了也揣了几个鸡蛋来祝贺。还好，几个老姊妹好久不见，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吃着老嫂子做的家常菜，我不禁觉得心酸。是子孙不孝，还是世态变迁，怎么把老人全不当回事了呢？我说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过这生日呢？

　　县城有个讲究，过九不过十。意思很明显，九即久，生日越过越久；而十呢，就是满了，多不吉利，应当忌讳的。69岁那年，老伴吵吵着要为我过生日。当时我不知咋的，希里糊涂的就随了俗。不过不动亲戚，只请战友。儿女们搞了那么三几席，大伙在一起热热闹闹一番也就是了。让我难忘的是老伴的郑重其事。她为我敬酒，我欣然接受，一饮而尽。而她呢，举杯向天，然后将酒席地而撒。啊，我霎时明白了用意，她是面对青天祭祖呢。我面红耳赤，觉得愧对了祖先。

　　我决意不再过生日了。

　　今年五一劳动节居然是我的生日，阴历的四月十一。老伴说阴阳合一，大吉大利，非要给我再过七十一岁生日。我不同意，儿女们却不依。于是范围缩得很小，邀几位相好，和家人们凑够一席。事有凑巧。席间，我的一位老友回想我的当年往事，感慨万千，赋了首诗，其中有“棒打鸳鸯”句。我顿时觉得不妥，赶紧拍了拍老伴的肩膀，并有意靠了靠她，亲切地说，这对老鸳鸯不是挺好吗，何来棒打？大家哈哈大笑。只有老伴脸平平的，我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在这样的场合提及我的初恋多不合适。我对她耳语，说还是怪你呀。这阴阳合一，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吉利。老夫老妻一辈子了，还有啥计较的呢？

　　看来，过不过生日又有多大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