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的柳絮

　　杨柳，这个极普通的树木，千百年来，文人墨客、诗人词人们不知对她寄予了多少深情，也不知对她托以了多少志趣，那如梦幻、似烟雨般的诗句，令多少人勾起乡思之苦，那下垂飘逸的风韵，又令多少人对她尽情了赞颂。

但是杨柳确实是平凡的一种树，只要有适当的水份和陽光，她随遇而安，对生存几乎没有什么要求。当你走在路上或者兴致所至，或许你无意之中随手折了一枝柳条插在土里，——自然你没有去照看她，或者根本把她给忘了。可是，说不定哪天，当你再次见到它的时候，你一定发现，它不但没有枯萎，而且站稳了根，绽出了嫩嫩的新芽，最后长成了一棵树。然而，这种不论身处何地，也不要人去看护的植物，在当今时髦的人们的看来，或者，在高贵的人们看来，似乎有点儿索然寡味甚至有点下贱呢。再有，在河边，在湖畔，但凡有水的地方，或在乡下农家的房前屋后，只要你抬眼望一下，皆能看到那青绿的，随风而舞的杨柳，是否感到她与其它树木并没有什么两样，她们是如此随遇而安，以致觉得她们是否过于平凡了点呢？大约是有一点吧。对平凡的物种，人们总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心情，我记得丰子恺老先生，在一篇”散文”中说，有一天他来到西湖，坐在岸边的椅子上，面对着碧波荡漾的西子湖，首先映入他视线的是那一株株杨柳，于是他以一个画家的眼力观察起那“好象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飘去，飘出许多弯度微微的Ｓ线来，觉得这一种植物实在美丽可爱，非赞它一下不可”。先生赞它什么了呢？首先他对那些要求人多、条件又高的花木，自然有点“可恶”，因为他们全“凭仗了东君的势力而拚命向上，一味好高，忘记了自己的根本”，与这寻常的杨柳相比，“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记根本，常常俯首顾着下面，时时借了春风之力，向处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亲吻”。——如此看来，杨柳确是十分地可敬的呢：她们虽然普通然而却决不猥琐，与其它的树一样，它虽不十分高大，却也高过名贵的花草桃李，虽可攀附高贵权势，但决不趋炎追着，落入贪婪之辈，最主要的是它不忘根本，而且愈是长高了的柳树愈是垂下枝条，这些枝条护着身，拜望着供它水分、给它营养的根，这是一种多么谦逊感恩的情怀，这又是一种多么高尚儒雅的品格！这岂是一般“下贱”的物种所能做得到的？但“下贱”的杨柳做到了，实令人胸怀激荡，心向往矣！

古人亦云：“柳贵乎垂，不垂则无柳”。可不，杨柳之垂，正是她的可敬之处，那是杨柳的精神所在，魂魄所依。不过，古人还说，杨柳除了“贵乎垂”，还“贵乎长，不长则无婀娜之致”，这又如何诠释呢，是否这平凡的杨柳还有另一面的情致？

当雪霁云散，大地回春的时候，大自然之于人间意味最深的是什么呢？我以为是杨柳！你看，在那早春的二月，杨柳刚刚绽出青绿色的嫩叶，它们对对互生，宛如双双媚眼，脉脉有情，当微风吹来，她们尽情地舞动，款款相依。这不能不让人心生愉悦，浮想联翩。那细长下垂的柳枝，不正如一条条纤纤的胳膊，亦仿佛是一张张细巧的玉手吗，她们招呼着春风，挽留着远行的人们；她们相依相偎，相伴相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那种春天出征时的依依不舍，几千年来，令多少人感怀悲泣；长亭畔，灞桥边，“柳”、“留”谐音，柳枝一折，又令多少人心胆俱裂。杨柳的婀娜之致，柔情依依，构成了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精神家园中的，那内心最深沉、最脆弱、最温柔的部分。是的，她们传承了几千来最有温情的那部分中华文化。而事实上，一切文化的根源均来自平凡朴实的民间，这正如那普通的杨柳担当起部分文化的传承一样。杨柳，不愧是中华民族的骄傲，令人温馨，令人自豪！

不过，杨柳之下垂，之婀娜，当极其可贵，极其可爱，然我以为她们除此之外，还具有水一般的性格，低而坚韧，柔而不弱；她们柔中带钢，绵绵不竭。她们对生存没有那么多的条件，不论是下垂飘舞，抑或温柔美丽，但都是那么地持恒、那么地坚定。而这一切是用她们的不懈努力，靠坚强的意志所换来的。试问春君，有哪一种树木在春寒料峭的二月，最先迎着冷风绽放出鹅黄|色的嫩绿，“迎得春光先到来，浅黄轻绿映楼台”；再问冬神，又是哪一种树木在秋风萧瑟、寒冬莅临之时，最后一片叶子吹落飘零？是杨柳，是这纤纤柔弱的杨柳！是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如其说是一种风情，不如说是另一种精神。这种精神不也从一个方面印证了中国普通百姓们的品性吗？千百年来，人们不知经受了多少苦难，但每次都能坚强起来，一代一代地向前走着，不屈服，不退缩，不营营，不及及，外秀内敛，乐观向上的。

春天来了，让我们走出去，看一看那随处可见的杨柳吧，那低垂飘舞的柳丝，还有那如雪的柳絮，会使我们思绪万千，翩翩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