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必由之路(2)
家里的老房子拆迁,清理旧物时,朋友从阁楼上发现了一大叠发黄的画稿。好奇的他一张张翻看,才发现那是钢笔画的素描,有山水和人物,挺像那么回事。可是,朋友从未听说过家里有人画画。他跑去问母亲,母亲瞥了一眼,淡淡说了一句,是你爸爸画的。
他的父亲已去世多年。做了一辈子工人,想不到宽大的劳动服下,竟然活跃着这么多艺术细胞。朋友激动又欣喜,问起母亲,才知道父亲曾经的梦想是画家。
三十多年前,朋友的父亲还是一位翩翩少年,整日背着画夹写生画画,梦想着手里的笔能画出一个光明未来。可是家庭忽生变故,父亲的父亲车祸去世,无奈扛起生活重担的少年顶替父亲进厂,又顺着母亲的意思匆忙结婚生子。
等他自己做了父亲,生活一下子就鸡飞狗跳了起来。家里总有闹不完的矛盾和麻烦,婆媳吵闹不断,儿子嗷嗷待育。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都对他痴迷画画颇有微词,毕竟是不能马上变现的东西。她们只看见他耗费了时间精力,却换不来最基本的大米和白菜。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家庭大战过后,父亲默默收起了画稿和钢笔,从此绝口不提,直至去世。
朋友轻声讲完故事,饮尽一口酒,“我忽然想到,如果他还在,到了今天,是不是也会再画上那么几笔,放在朋友圈里,等着别人来点赞评论……”
似乎只有等到老去那一天,为家庭奉献完了一生,曾被束之高阁的梦想才有机会重新拿出来,晒一晒岁月积上的灰尘。朋友说:“我把那些画稿都在他的坟前烧了,但愿在另一个世界,他可以继续画画。”
我们来不及参与他们的少年时代,唯有透过些许蛛丝马迹,逆着时光往回看一眼,窥见当时那个做着梦唱着歌的少年。
原来,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是从生活的历练里,一步步走过来,才长成我们可以依靠的大树。
身边的男孩已陆陆续续做了父亲,身份的转变真的让他们多多少少有了些改变。
最让我诧异的是大林,这个曾经沉迷非主流、骑着摩托四处飙车的少年,已经学会哄孩子、喂奶。他剪着清清爽爽的板寸头,笑容温和又亲切。我们取笑他成了女儿奴,他眼一瞪:“为了女儿,我可以把命都豁出去!”
这句话说得振聋发聩,我忽然又想起了爸爸朋友圈里那些诗。记忆模模糊糊的,飘回遥远的许多年前,爸爸曾经一手拿着诗集,一手抱着我,一句句教着牙牙学语的我,“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并不是无迹可寻的,家里有整套的四大名着,有一系列的小人书和连环画。那个爱看书的年轻男子,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只关心粮食和蔬菜,将自己隐秘的梦想远远放逐呢?
可能是我求学途中的高额学费,可能是为维持一个家庭正常运转耗尽了心力。幸运的是,他的那个梦始终珍藏在心底,多年后捧出,依旧熠熠生辉。
从小觉得,世上最厉害的人就是爸爸,他的力气那么大,可以赚来那么多钱,什么事情都应付得来。我却从没想过,他曾经和我身边所有的男孩子一样,爱玩爱闹爱自由。孱弱的肩膀,也曾有人庇佑。
那个骑马倚斜桥的翩翩少年,是什么让你变成了沧桑大叔呢?是岁月吧,还有爱。
这也是生命的必由之路。一个人的成长与成熟,免不了要被爱和责任推着牵引着,主动或被动地,丢失了许多,美丽心情,也得到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