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春日里的南河
我的”故乡”有南北两条河,座落在村庄以北的河故名思义叫北河,同样村庄南面的叫南河,分别是由秦岭大峪沟和小峪沟多条小溪汇成。我们村就夹在南河和北河之间。小村处在两河的中游,上游和下游是我们的邻村和邻邻村,这样的村子大概有十多个,有四千多人口的大村,也有五、六百人口的小村,我们村不大不小,大概有两千多人口,村子从古至今流传了好多”故事”,也出了好多名人,听父辈们讲,我的太爷爷是清朝名闻十里八乡的“大秀才”,师从当时的大举人牛孝镰,到我们这一辈,我可是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个考上学的女大学生,搁过去起码也是秀才吧,这样说来我们祖租辈辈也算是书香门第了。村子以前叫什么名字,也无从考证,只知道从西汉末年刘秀做了皇帝起我们村改名为“王莽",紧邻着上游的那个村叫“刘秀",王莽赶刘秀的故事也就渊远流长地传了下来,妇孺皆知。据说西汉末年王莽为了当皇帝不惜一切代价赶杀刘秀,刘秀仓皇逃串至刘秀村,王莽赶至王莽村,两军人马均精疲力竭,刘秀歇至刘秀,王莽栖息王莽,当时的王莽对赶杀刘秀已胸有成竹。第二天赶鸡叫就起早赶往刘秀,结果扑了空,刘秀早已逃之夭夭。只因刘秀村的公鸡打鸣比王莽公鸡打鸣早一个时辰,美丽心情,刘秀在王莽以东,天比王莽亮的早,当然鸡也就叫的早,刘秀做皇帝也成了定局,从此刘秀住过的村子就叫“刘秀”,王莽住过的村子叫“王莽”,王莽赶刘秀也就成了千古传奇。王莽村发生的故事也一年一年地流传,一年一年地更新,至今进村西口大门楼旁杵立一硕大耀眼的大石碑,题目更醒目:王莽村四个合作社组织联社经验按语,落款,毛泽东。路过者无不驻足。
从上游开始每个村子随着两条河流的弯弯曲曲,村子也弯弯曲曲,或呈三角形或成正方形,或不规则的凹凸形。南、北河就像”父亲”和母亲,而村子就像躺在它们怀里或熟睡或清醒的孩子,胖的瘦的,沉寂的欢跃的,穿红戴绿的,每日里南北河潺潺流水声像是”父母”亲的喃喃细语,村子里村子外的劳作声像是孩子的嘻闹声。北河因为离村远些小时候很少去,而南河紧靠村边,记忆中从学会走路开始,几乎天天去南河。小时是爷爷奶奶或父母带着,五、六岁时自已跑着,或去洗菜或去淘猪草,当然以淘猪草为由去南河抓螃蟹打水仗是常事。参加工作后住进城里,回家也就慢慢少了,偶尔也去去南河,必是匆匆的,但每每想起总是记忆犹新。
不知从哪一年起开始了挖河起沙,南河岸上整天轰轰鸣鸣,十米一砸石机,百米一挖掘机,夹杂着尘土飞扬的推土机,每天源源不断地碴土车、大卡车、崩崩车载满丰收的小石子和滳沥沥流水的河沙向城市方向西去。城里的楼越来越高越来越漂亮,城里的马路也越来越宽、越来越通畅。但我们的南河越变越窄,清澈的河水像被黄泥渗过一样灰黄混浊,早先清澈见底的河床千疮百孔,两步一沙坑三步一沙丘。河两岸的绿油油的麦田消失了,河堤上那些郁郁葱葱的杨树、椿树和婆娑起舞的杨柳也遁迹了。春日里那些叽叽喳喳的百鸟齐鸣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乞惨声。静夜里再也听不见催人入眠的潺潺河水声。振耳的砸石声,汽车轰鸣声像是群狼嚎啕,时不时惊醒了熟睡中的孩童,也惊醒大人们甜美的梦。
从此我再也没看到让我魂牵梦绕的南河原来的模样了,但我常常做梦,而且是一模一样的梦,那就是梦见儿时家乡的河,南河。
我梦见春日里南河两岸已经起身的绿油油的麦苗上滴溜着晶莹剔透的露水,藏在麦苗缝里湿漉漉的麦苹,蠢蠢欲动想和麦苗比身高的荠菜和肥兜兜嫩闪闪想和麦苹比肥瘦的胖瓜蒌(一种野菜),我梦见我和我的一帮发小,那个有着一双忽灵灵的大得如牛眼眼、春夏秋冬四季都流着鼻涕,黑着脚后跟,挺着大肚皮的“大肚”:那个冬天里老是穿着一件弄得脏兮兮油光光没有一颗扣子不知道原来是什么颜色的破棉袄,下雪了怕钻风用一草绳当腰带系,彻年穿一屁股上不知打了多少层补丁的黑裤子和那双老是洗不干净的小黑手,但永远都不生病、永远都肥兜兜的“胖子”,那个浓眉大眼聪明机灵爱做恶剧但老师老说他长的肥头大耳笨的跟个猪一样的“奴蛋”,还有那个上课跟我坐一条凳子冬天里怕脚冻互相把腿脚伸进对方的裤腿取暖,然后不小心掉到地上逗得全班同学轰堂大笑再让老师"请"上讲台罚站,下课后又蹦蹦跳跳不知害骚摸进生产队的碗豆地里偷吃豆角,跟我一起逃学一起迟到一起给父母撒谎的让着我、护着我、偷家里好吃的给我,干活麻利但老师说她“白生生的鸭儿装咧一肚肚青泥,考试从没及格过的大我几岁的"小肥",其实“小肥"一点也不肥,因了名字叫小维,爱起外号的“大肚”说她妈嫌她瘦就叫"小肥"。我们这些发小在南河的北岸捉蛐蛐,在南河的南岸偷麦地里的碗豆角,更多的是偷一小块一小块种的不多的花生和红薯,从嫩花生偷到老花生,从拳头大的小红薯偷到胳膊粗的大红薯,河水里洗洗泥直接下肚,花生的香红薯的甜让我至今念念不忘。当然也辄有糗事发生,或不留神时被大人逮住,或偷吃花生嘴角的泥没洗干净被父母追问,然后就是屁股上挨板子。南河两岸处处撒下我们的脚印,旮旯拐角连石头缝里都留着我们欢声笑语。
南河北面与南河平行的还有一条小溪,小溪的源头是一泓清泉,每日里清泉底下的泉眼咕噜咕噜不断地冒着水泡,伴随天气的晴雨时多时少,小溪潺潺流水天天连绵不断地流向下游,流到下一个村庄的边缘。溪水不深刚刚漫过我们的小脚脖子,但溪水清澈,春日里的溪水稍稍有些凉意,时不时有几条尺把长的鲶鱼晃晃悠悠的游着,北方人不太习惯吃鱼,尤其是鲶鱼,刺太多,嫌吃着麻烦,我们常常脱鞋挽裤腿在小溪里跑来跑去,踩着软软的细沙,追着鲶鱼,有时还能逮上几条,鲶鱼没有鳞,身上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溜跑了,我们也无意弄死它们,玩玩又放掉。小溪有鱼草的地方时不时有些小虾小贝一类的,踩上去脚底抖抖嗦嗦痒极了。后来去南方给叔叔看小孩的奶奶回来后告诉我们那些小虾小贝可好吃了,我们见过奶奶和妈妈用贝壳油抹脸抹手抺脚,冻裂的手脚上张开的口子一晚上就没影了。奶奶时常也用海贝油抹抹我的小脸蛋,有时爷爷也时不时地抺抹干裂的脚后跟,抹完后不小心粘了灰尘,乌黑鸟黑地不用肥皂硬是洗不干净。可愣是没见过小贝壳里的肉肉也能吃。然后我们就想试试奶奶话的真假,用拔草的担笼捞了一担笼贝壳半担笼小虾,让奶奶给我们做着吃,奶奶说那个小虾可以吃,贝壳还不能吃,说贝壳肚里有好多沙子,吃着硌牙,得先放盆里盛满水放一晚上等贝壳吐净了沙子才好吃。然后奶奶就烧着我们家那口大黑锅,我们七、八个围着大黑锅,一点点油倒进黑锅,一丝丝青烟带着油香味,奶奶从墙上干辣椒串上 撕下几只放在锅里,再把那半担笼活蹦乱跳的小虾刷刷倒进油锅,伴随着嗞啦嗞啦地锅铲声,小屋里就塞满了香,那种我们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塞不下就飘的满院都是,连隔壁两邻都闻见了,那香气牵着我们的哈啦子唏溜唏溜流个不停。终于一大盆金灿灿香酥酥小虾出锅了,这大概是我记事以来吃的最香的美味了。第二天一大盆海贝也都在清水里张开了嘴,隐约可见盆底里沉淀的细沙,中午奶奶以同样的方式给我们端出来一大盆美味,熟了的海贝壳”自然”成了两瓣,指甲盖大小的白生生海贝肉赤裸裸地吸引着我们肚里的馋虫。我们把昨日的狼吞虎咽变成今日的细嚼慢咽,学着奶奶,用针慢慢地挑出海贝里肉,一个个咂吧着小嘴把肉香渐渐地从嘴里香到喉里再香到肚子里。从此我爱上了吃虾,更爱上了吃海贝。工作后我走遍全国各地,海南的、福州的、潮汕的、湖南的、青岛的但每每我再也没有品出我们家乡里的、奶奶做出来的虾,奶奶做出的贝。
今年夏天我回老家陪年迈的父亲,父亲说南河两岸已开始整治了,不但要恢复原来的地貌还要沿南河两岸修筑“南河公园”。听老父讲,南河两岸绿化已经开始动工,父亲跟乡上领导已签了合同,配合村委会力争把我们村恢复回原来的鱼米之乡。还联合百户村民成立王莽有机米生产联合组,老爸还悄悄说要在他有生之年争取王莽“七一"社有机米申请国家专利。
夜里我又做梦了,这次,我梦见的景像比我原来梦见的还要美,我梦见南河两岸的鸟语花香,柳树成荫,我梦见我牵着老爸的手在南河岸上沐浴着春风,梦见我又吃上了奶奶做的虾,奶奶做的海贝。
梦醒了,我偷偷笑了,我想,不远的将来一定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