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拥有,就是一种”幸福”
仿佛,因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把这一曲悠扬的笛声携来,飘荡在夜幕沉沉的良宵。此时的雨声,田野里的蛙鸣,全是合奏曲里的陪衬。那些庄稼,那些野草,那些树木,都是静默无言的忠实听众。雨水渲染的夜晚,不只是静谧,更让笛声有一种天然的润泽与柔和。如此清亮的笛音,穿过丝丝缕缕的雨幕,飘向远处空旷的田野和连绵的山峦,飘向无边无垠的黑暗。
并不婉转的曲调,可以听出来演奏者不很娴熟的指法转换。然而,纯净如水清脆激越的音色,伴随着冲劲十足的吐纳,却可以穿透苍茫的虚空,氤氲在雾气缭绕的村庄和田野,发酵并弥散着一种舒畅清爽的味道。
果然是位少年,长发飘逸,被雨夜的风儿轻轻掀起,像燃烧的黑色火焰跳跃着。借着瓜棚里一盏忽闪明灭如豆的油灯,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半身剪影,摇晃在庄稼秸秆搭成倾斜的墙壁上,宛如水波荡漾在柔美澄净的夜色里。
笛声停下来的那一刻,时间似乎突然凝滞了,滴滴嗒嗒的雨声不紧不慢地敲击着瓜棚外面的塑料纸,格外清晰。端坐在铺着麦秸的瓜棚前,少年静静地望向远方,清澈的目光掠过滚圆滚圆泛着光泽的一地西瓜,掠过半人多高整整齐齐粗壮挺拔的玉米组成的青纱帐,刺破沉黑如漆的厚重夜色,他要抵达那不知远近的迢遥邈远的前方。
这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场景,近年来却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我不是那个少年,却有着和那个少年一样的困惑”梦想”和渴望。我的音乐老师,从河西走廊的村庄出发,带着一把竹笛走进西安音乐学院,如今成为蜚声西北的音乐人。我的同村发小的大哥,同样凭着一把竹笛,吹开县剧团的大门,跻身艺术家的行列,曾经获得地级市专业演奏比赛冠军的殊荣,而立之年就是县剧团首席演奏家。而我,至今只是作为一种爱好,偶尔自娱自乐,却也乐此不疲。
竹笛,该是乡村成本最低廉的乐器吧。简单易学不说,甚至自己可以制作。一根硬质的塑料管,按照比例画好笛孔间隔,用手钻甚至钉子打孔,然后找家里有木匠师傅的讨来砂纸仔细打磨,一把简易的竹笛大功告成。这是考验少年耐心和智慧的过程,看似简单,却也需要时间和细腻的手法。从山竹扫把里抽一根竹子,用镰刀刃划破竹秆,轻轻剥下来附着在孔壁上的薄膜,就是上好的笛膜。再简陋一些,可以用蒜皮葱皮纸张代替。咬开一个蒜瓣,美丽心情,在笛孔上擦几下,蒜汁算是最好的粘合剂。端详着这把自己动手制作的笛子,成就感油然而生,试吹音色,真心不错。至今,我还保留着那把灰色的塑料管做成的笛子,一把永远也不会缩水开裂的笛子。
那时的笛声里,曲调简单,但是少年的心绪和情感浸润在曲调里。欢快的情绪,是鸟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忧伤的心里,流淌着哀怨低沉的旋律;更多的永远是对远方的向往,对未来的憧憬和祈盼。
那时的笛声,寄托着少年的梦想,在被贫瘠与饥饿笼罩的村庄,给予少年一双飞翔的翅膀。笛声里,有深情款款的倾诉,有响遏行云的释放,有柔美舒缓的安慰,有急切探求的叩问。多样的曲调选择,是少年心事复杂的形象呈现和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
此刻,我的眼前,少年的那幅雨夜里的黑色剪影,和我的老师,和我同村发小的大哥,和我自己,和许许多多曾经的乡村追梦少年的形象叠加一起,定格在我记忆的硬盘。
一把竹笛,吹响在黄土高原上的小村庄,伴着少年一起成长,不管梦想最终是否成真,曾经的拥有,就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