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我是很好哭的,母亲不让我跟着上街,我哭;被别的小孩欺负了,我哭。如果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会哭得天昏地暗。那时候,眼泪就是我的语言,也是我争取权利的利器。
我的很多哭,很可能是正确的,因在母亲问清哭的原由之后,总是答应我的要求,不能答应也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我也就不再哭了。有时候我强劲的哭声,并没有得到母亲的同情与认可,但我却害怕母亲的巴掌,一旦母亲起了高腔,说再哭要活剥我的时候,我的哭就会嘎然而止,只有腹腔像风箱呼呼抽动。我知道这一次肯定哭错了,虽然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错在哪里。
因为我的哭能收能放,甚至恰到好处,我就成了一个论理懂事的乖孩子。但说来惭愧,与村上的很多孩子相比,我成了一个没有“哭性”的人。而在乡村,一个没有哭性,不会炸雷一样大哭的人,在人们眼中就是棉花糖做的,性子太坦,长大可能没有多大出息。
与其他孩子相比,我的哭声简直不值一提。有的孩子从出生就哭声不断。他们白天哭、夜晚哭;吃奶时不哭了,吃了奶再哭;哭睡着了,睁开眼再哭。他们半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哭着,哭一会睁开眼睛看看外面,接着再哭。他们在哭声中生长,一直哭到两三岁,不再不停地哭,但他们仍寻找着哭的机会,大人瞪瞪眼,别人吵个架,生人逗几下,立马嚎天大哭。这些孩子在农村称之为“泪人”。
乡村不少孩子从小好哭,有的已经是小学生了,哭仍是重要的表述方法。几个孩子正玩得好好的,就会有一个孩子哇哇大哭;相互对骂,一个骂不过了,哭。而大人知道后,可能骂孩子拙嘴笨舌,骂不过又受了大人的数落,哭得更欢实了。
每个村总有很多孩子,每个孩子又会哭出不同的哭声,有的哭得绵长,有的哭得紧凑,有的哭得急迫,有的哭得尖唳。有的孩子脾气好,哭几声便不哭了,而有的却是一根筋,”父母”想吓唬吓唬,别人劝孩子快跑,而孩子却站在原地不动,别人便把孩子拉走,但孩子又回到原先的地方,父母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棍棒如雨。而孩子不但不认错,还扎住架子,撕破嗓子,大有一哭到死之势。父母更气了,打得也更攒劲,哭声震天动地。父母打着打着,手软了,哭了,劝的人也哭。在哭叫中,鸟忘了叫了,狗不敢叫了,人不吭声了。村庄哭了。
也许,很多乡里人都是哭着长大的,大人还好哭。平时说话,说到难处,一人哭,别人也跟着哭。大老爷们哭,又怕人看见,便转过身子,偷偷抹眼泪。而最好哭的当是女人。很多女人受了委屈,即使当时没哭,也要找个机会哭一次。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女人一笼蜂,但戏的高潮往往是哭出来的。到县城”生活”后,美丽心情,城里人除了死人很少哭,女人也是。而在农村,女人简直就是眼泪做的。几个女人凑到一起,天南地北,说说笑笑,炸玉米花一样,但说着说着,便有人说到了伤心处,眼泪就出来了。即使讲的是老掉牙的事情,但大多都与生活沾血带肉,都在情感里泡着,泡得活生生的,暖和和的,从嘴上出来,还湿漉漉的,开始说,泪已经在眼角准备好了,到关紧处,眼泪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