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笑就笑,想哭就哭(2)
乡村还有不少好哭的男人,经常陪着别人落泪。有些男人五大三粗的,石头蛋子一样,咋看都不像一个好哭的人,却往往容易落泪,哭得像小媳妇一样,让人感到多少有点滑稽。而另一种好陪女人落泪的,则是温柔过分的男人。他们好串女人场,见了女人总有说不完的“婆婆妈妈”,被大老爷们称之为“婆娘吊”。他们都是女人理想的倾诉对象,一旦有难解的问题,就会急忙找“他大叔”说说,说是为了想想办法,但实际是找一愿意听的人,一起哭一次,把泪流出来。
好哭是女人的天性,但有的女人却把哭当成一种生活,好似哭了之后,生活就好了起来。
我有一位同家奶奶就好哭。她失去了儿子与丈夫,成了五保户,心里太苦了,让一个老太婆作难,遇事便哭,哭哭心里舒服些。哭成了习惯。村庄中会不时响起大家熟悉的悲痛欲绝天塌地陷的哭声。在哭声的感染中,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有很多人带着哭腔劝说,有的则在自己的屋里泪汪汪的。还有的女人并不苦难,但却艰难,便经常哭,“唉唉唉、唉唉唉”,哭得有来有去,蔓条细丝,起起伏伏,一哭就是半晌。有人劝,便说让我哭吧,心里憋燥得很,哭哭就好了。后来大家便听惯了,如果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这样的哭声,反而觉得村庄缺少了什么。
悲恸了才哭,伤心了才泪。乡村的哭声虽有悲伤的成分在里面,但好似更是无遮拦的情感倾泻。这大大小小的哭,就像村庄上空的一片云,这星星点点的泪,就是村庄上空的点点雨,让乡村湿润了起来。而真正让乡村非哭不可,哭出气势的却是送葬的哭声。
农村是一个能够真正落实“生死事大”的地方,“生大”虽然重要,却不过是“老农民”的一生,养家糊口的一生,琐琐碎碎的一生,从出生的那时起,就把“生大”那个“大”字去掉,变成生命的渺小。然而,到死时,“死大”才变成了真正的现实。农村丧葬没有城市开追悼会之类的排场,但从情感深处流出的泪水,让人死出了尊严与重大。送葬的眼泪,让乡村的哭达到了人类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哭声,从亲人撕裂肺腑惊天动地的哭声中开始了,所有来的人,都是为了为逝者再哭一次。鬼不走干路,泪湿润了整个乡村,逝者才真正能够一路走好,入土为安。
在亲人的哭声中,每个人全神贯注,心无杂念,死亡变得如此神圣,即使逝者活着是个窝囊废,但哭声中的真诚与敬重,让逝者终结在风光之中。乡村有很多人好哭,但却没有廉价的眼泪,不管一个人品行如何,只要闭上眼睛,人们都会想起他的种种好处,想起“葛和一场”的缘分,感受到再也不能相见的悲凉。送葬开始,很多人还没有流泪,但随着丧葬队伍一步步走向墓地,随着下棺的哭声风暴,那些木着脸的人开始眼热,那些情感不深的假哭开始真哭,一声声唢呐,把乡村吹得东倒西歪,泪水下成一场暴雨。
乡村是一个能够放任哭声,放任眼泪的地方。我想,要不是这种放任,人们很可能会被艰难的生活压倒。“心里憋燥得很,哭哭就好了”,虽然哭哭并不一定真的就好了起来,但能够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乡村真的很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