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唱醉夕阳，你我相逢一场(3)
（五）
妈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曾经，在这里，我学着妈妈的样子把那些美丽的花儿伺候的神采奕奕，让人欢喜；我又在妈妈的诱导下学会了女红手艺。仍记得初次绣地牡丹，竟让妈妈喜极而泣，而我却不以为意；琴棋书画更是融入到了我的生活里，让我的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尤喜欢琵琶幽怨的回声
而我却在那日后对她充满了恨意。
其实妈妈很美丽。只是我突然就厌倦了她身上散发出的馥郁的脂粉香气，所以对她不睬不理。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让妈妈少了对我的疼惜。相反地我觉得妈妈竟变得有些胆怯。很多时候，我都发现她在叹气，然后又会静静地远去。
然而我并没有去探寻妈妈叹息的原因。因为那时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惩罚我认为令人不齿的母亲。而且有时我还会暗暗的庆幸：你这样的女人，活该一辈子孤单不已！
就是在这样的恨与爱交织的生活里，在妈妈给了我最舒适的生活，最静谧的栖息地——红楼后面不为人知的景园的时候，我用最嚣张的方式给了妈妈致命的一击。
（六）
琵琶一曲，我还是卷入了红楼的是非里。
那日，天空明丽，微风习习。
那日，也是我十八岁的成人之际。
而我却给了妈妈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喜”！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那日京城里竟来了很多的达官显贵，还有商贾云集。而我也从来不知道这红楼在京城里甚至是外省之地都很有名气。
我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身着妈妈为我亲手缝制的凤凰纱，手持最喜爱的琵琶，面上遮挡了薄薄的轻纱，出现在了红楼最显眼的看台上。
当小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时，我已经轻轻地落座，轻轻地勾动了琵琶，弦音里无他，唯有那曲“醉夕阳”凄凄切切，缠缠绵绵响彻在红楼的每一空间。
那会儿，红楼里淫靡的笑声没有了；那会儿，红楼里变成了我的场地；那会儿，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妈妈面如死灰；那会儿，我以为我很了不起；那会儿，红楼里所有的人都对我充满了好奇。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生活也不再单纯。我彻底的把自己变成了红楼之女。
一曲毕，全场欢声雷动，很多的富家子弟，很多的达官显贵开始围着妈妈问东问西。我却依旧平静的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眼前喧闹的一切，那些男人们恶心的嘴脸，不怀好意的笑意；那些姑娘们埋怨的语气，还有在妈妈面前哼哼唧唧：你看，风头都让那个不知名的丫头给抢光了，今后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总之，在我来之后，在我弹了一曲之后，这红楼里就更热闹了。
我在内心窃喜着，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痛恨。当我远远地和妈妈的眼光交流的时候，我看到了妈妈眼中的哀伤，但她的脸上是笑着的，因为她是红楼的主人，她要以大局为重。
小红来拉我的手了，我却执意的甩开了。
我向着人群走过去了，我向着我的另一个人生走过去了。慢慢地，我的心好痛。有一刻，我真的很想回头，跟着小红回到景园中。可是，我内心的恨在看到妈妈的那一瞬间又重生：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为什么我的妈妈要用笑脸来度过一生？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何方神圣？还是我根本就是个不知名的孽种？如果这样，我宁愿不过此生；我宁愿痴傻什么也不懂。可是，我依然活着；我依然是摆脱不了红楼之女的阴影。如此，就让我也堕落吧！
我淡笑着，但这笑容却阻隔在了面纱之后。
这条路好长，长到好像是十八年。这十八年，景园是我，红楼是妈妈，就像现在前面是妈妈，这里是我。
可是，妈妈还是保护了我。虽然我如此的做，如此的痛恨她给了我优越的生活，自己却是升平酒歌。可是我从来没有探究过，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过活？直到后来，我才真正的懂得原来妈妈忍辱一生，全是为了我。
然而我却用我的堕落让妈妈比死还难过。
“当···当···”红楼里的钟声响了。那一刻我停住了脚步，红楼里也顿时静寂得可以听到人们的呼吸。那一刻我又知道了这钟声有时也代表着一种内心的哀鸣。那一刻我知道妈妈的内心在流泪，我的内心也在滴血。
突然，天空中飞来了好多的玫瑰花瓣儿，红红的，像极了一颗颗的心跳动着洒向整个红楼的上空。微风轻奏着，缕缕的花香沁入鼻息······
我惊呆在了那一瞬间，好美！那一瞬间，我忘记了恨，似乎有淡淡的属于妈妈的味道温暖了我的心。那一瞬间，好像自己又回到了童年，那时妈妈总是采了玫瑰花瓣儿做成漂亮的荷包放在我的枕边，让我嗅着花香渐渐入眠。那时妈妈总是说：嗅着花香入睡的女孩儿，长大了一定是美丽的就像这玫瑰花瓣儿。
是啊，妈妈的愿望实现了，我长大了，成了一个如花般的女孩儿。而我却用仇恨来回馈妈妈的爱。
我想那时我是昏了头了，竟然做出那样的举动。但事实还是发生了，无法挽回了。
我在玫瑰花瓣儿里扭起了腰姿旋起了霓裳一曲，那一瞬间凤凰纱裙也飘飞在花香里，周围喊叫声欢呼声四起，我知道我已经成功的在红楼里站住了脚跟，我达到了我的目的。可是现实更让我措手不及，我还是由于自己的懵懂，自己的负气让自己的身躯摇摇欲坠。
我被那些讨厌的男人瞬间包围。
我呆愣在了原地，心中变得异常恐惧。其实那一刻我好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如此的和妈妈耍小脾气。如今我就要变得和那些女人们一样的卑微。
那一刻我好想扑进妈妈的怀里，可是我的自尊又让我依然冷冷的站在原地，好像大义凛然的等死之人。但有谁会知道我的内心早已是翻到的五味瓶，难过的满是伤痛。
我用眼角的余光搜寻着小红，可是没有一点儿踪影，小红准是回到了景园中，因为她是那么的懂我，只要我认定的事就没有改变的可能，就像那日我用死来保护她的人生。可那一会儿我多么想对小红说：小红，我后悔了，我不该用自己的人生来做赌注，这样岂不是毁了我的一生。
可是，我的路已经走了，我已经双脚迈入了红楼的大门中了。
院子里欢声雷动，很多人急切的开始向看台上撒银子。我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却不去看妈妈。或许我是不敢看吧？因为那会儿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如何去做，只是冷冷的呆立在那儿。然而我的沉默让场子瞬间炸了锅，或许人都是贱吧？越是不苟言笑的人，越是觉得你很神奇。红楼这样的烟花场地突然之间出了我这样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实在是吊足了那些公子哥们的口味。于是我在那一瞬间便红了，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我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真真切切的成了红楼里最引人瞩目的人了。
可这一切我并不喜欢，甚至是讨厌，这会儿我连自己都开始讨厌。
玫瑰花洒落一地，最后一片嫣红恰巧落在了我的肩头。妈妈不知何时已来到我的身旁，她轻轻的拉起我的手，我抬头看尽妈妈的眼眸，那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滚动。我的喉咙不知为何干涩的难受，是因为妈妈眼中的伤痛吗？
不，我不会为之所动，若不是她，我也不会落入红楼中。想到此，我的心又坚定了，就连紧接着的话语也难听的要命：“妈妈，你看烟儿表现得如何？我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满场子都可以听得见。
“足可以魅惑众生了······”不知何人远远地喊叫起来。
“美，真是美曲、美舞、想必人更美吧······”人群中有些人开始打趣了。
“再来一曲，美人儿······”
我笑了，但没有人看的见，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的厌烦。妈妈也笑了，但笑容在我看来是那么的凄寒。
突然妈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大的决定似的使劲儿的举起我的手，然后那声音便在红楼内外回响了······
“烟儿是我们红楼新进的一位姑娘，她只卖艺不卖身······”这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荡，回荡。这声音也提醒我从今以后我不再单纯，我不再是什么高贵的人。但妈妈依然在保护我，在我做了这样的过分的事后，她依然在千方百计的保护我。但那时我只觉得那是多余，那是她觉得心虚，她觉得对不起。
从没想过我会成为红楼的花魁，或许是我的精湛的琴艺打动了那些人，也或许是我的舞姿还算惊人。记得妈妈曾经说过：烟儿长大了就是人间的仙女，无人能及。那时我在妈妈的心中是那么宝贝，可是现在想来我竟觉得自己不值分文，因为我已经成了红楼之女，卑微至极。
那之后我更是鲜少的和妈妈聊上几句，所以我并不知道妈妈的生命已经像玫瑰花一样慢慢枯萎······
